雪停了,天空业已放晴,完全现出厚重云层后的冷澈星空。我竖起衣领,呼出的白汽摸糊了视线,又升入空中,融入不知何时起的薄雾。
细砂般的雪在脚下咯吱作响,伴着我的呼吸声,在空阔的街道上留下一串脚印。街灯亮着,是像星一样清冷的光,在雪地上滑过,融入两旁黑洞般的店铺。空气中满是雪的冷气,又夹杂着星的气息。我突然又出现了幻觉,那个经常出现的幻觉。
就在前面,拐过那个街角,就会看到一个人,二三十岁,又瘦又高,脸颊上有营养不良的影子,大衣款式很老,有些破旧,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在他身上很合身,一种《情人》式的合身。
他倚着灯柱,抽着卷烟。烟雾缭绕间面容模糊不清,辨不清男女,这不重要。他就那样抽着烟,眼盯着远方出神,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只是在出神。然后我倚着他旁边的灯柱与他一样盯着远方,我没有试图靠近他,我不愿,也清楚不能。
于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站了一个夜晚,当第一抹晨光出现时,他化成流星消失了,我发现我也在消失,正化成细碎的星星飞向夜空。
我很喜欢这个幻觉。
那个人在很多地方出现过,老家门口那棵橡树下,生长有鼠尾草的原野,夏夜星空下的天台以及各种地方,我想起这次夜行的原因——一种冥冥的指引。
我突然有种我会见到他的感觉,但很快就证明是错误了,街角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支被雪浸透的烟头。我注视着它,直到脖颈发酸。我开始回想为何会出现这个幻觉,但只有一星遥远得像是来自前世的画面,是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悲伤神色。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随着白汽向上移,直到星空。
或许是上个世纪的魂灵吧。
或许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吧。
或许是我对于未来的自己的无意识映射吧。
或许——只是幻觉吧。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飞跑起来,像在寻找,又像是在逃避。我瞥见楼房不停后退,街灯一直退去,楼房的边界连成灰线,白与灰模糊成黑夜,星星一直在前方。而我在道路中央奔跑。
恍惚间,我看见星河缓慢而凝稠地坠落,如同清晨的雾珠,于是我置身于星河之间,看见无数细碎的星在乳白的薄雾中沉浮,闪烁着过迷蒙的冷光。我停下脚步,完全昏了头,眼前的,哪个是灯,哪颗又是星呢?我伸出手,触碰到坠落的星,冰凉的,闪耀的,我感到我的手逐渐失去知觉,接着是整个身体,于是我倒在雪地,看见自己正化为细碎的星,而他正在前方不远处,盯着我,眼里是我早已读懂的哀伤。原来那不是前世,而是永远。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冬之街上,回想着那个频繁出现的幻觉。右边街道上是一串突然中断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