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如银,月色如水。
侧耳细听,窗外雨疏风漏,轻打芭蕉,勾落一地缱绻瑰丽的细碎梦境,掷一支竹杆毛笔,沾一管细细研磨的浓稠墨汁,点一卷古拙泛黄的丝帛画卷,在缥缈的梦境里,找寻落日的朝廷。
“我们的国度亦曾有这样细腻的审美,敬天时,重物侯。”苏枕书在《岁时记》中细细写道。那时候月白衣衫,青罗马褂,女子身段袅娜,黛眉烟目,掷一朵出水的芙蓉,挽一条杏黄的霞帔,有“朱唇一点桃花殷”,亦有“窗妆娇羞偏髻鬟”,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心爱的姑娘捧在心上,壮阔的家国刻在剑上,胸中点墨,笔意张扬;霁红的同心结,绕发双缠,合卺的美酒,绣金凤纹彩云的盖头,编织出一段绮丽缠绵的佳话。
花要半开,开在髻顶;酒要半甜,甜入心底,绛红衫于内里还要露一截绿豆裙。十五夜灯会,佳期如梦,瓜皮莲蓬琉璃灯,芙蓉茉莉秋香纹,烛是青青烛,人是姣姣人。未出阁的少女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携一盏花开九瓣的粉莲灯,一豆灯火一步莲,髻子半堕,玉钗低垂,道尽了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意绵绵。
男儿驰骋沙场,要千古功成,留名不配,命系江湖之上,携一柄三尺青锋,跨一匹红鬃烈马,江湖意气,不亦快哉!那时候,少年白衣胜雪剑眉星目,许的是千金之诺,重的是兄弟义气,拳头上可站人,胳膊上能跑马,胸腔里怀的是锦绣天下。又在哪一个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的午后,静望窗外仓庚喈喈,采繁祁祁,怀想着那一人指尖一点红蔻,鬓角斜簪着的香茉莉。
那时候,有烧刀的烈酒,有泯灭的恩仇,有羁旅的悲苦,有梦回的温柔。
有雍容华贵的妃嫔妻妾,深宫锁香魂。心念着那龙椅之上九天之上的帝王一夜恩宠;有坐拥天下的天子君王,千秋万代,盛世华章;有烽火戏诸侯,千金难买笑的绯丽情话,亦有长生殿上午夜梦回的泪湿青衫。
那是最精致的时代,刀光剑影,信手捻花,亦是最脆弱的时代,朝代更替,斗转星移。
那时候的路不长,一首诗,一壶酒便可走完余生;
那时候的情不短,两窗共剪烛,绫罗鸳鸯枕,相对无言,便知此意。
那时候诗意缠绵,文人墨客指点江山,笔墨张扬。水中捞月,金龟解酒,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那些个朝代,在岁月里沉浮,在光阴中泯灭,宛如千山的雪顶,一寸一寸都冰封进时间的高峰上。
花瓣将落未落,清茶半凉未凉,梦醒时分,便悄无声息地定格在了那个久远的年代,定格在了最美好的那一刹那。
只是遥想,或许在某一刻,梦醒之时,是否还有这样一个人,倚着窗边画楼听雨,闲敲棋子,抖落灯花,煮一碗梅花小酒,静候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