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时令了,秋天似乎是在一夜间赶来的。雨兼着风,连着下了好几日。街头有黄叶飘起来了,一片,一片,从容地离了枝头,平静地栖落在雨地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说,冬天总是和老人过不去;而在这个秋风乍起的季节里,爱人的奶奶却去世了。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吃了一点饭,然而没能像往常一样拄着杖到巷头守望,就倒下了。在人世的沧桑和大自然的风雨里走过了九十一载,一个和善的老人,一个曾经亲手捧将起了多少呱呱坠地的新生命的老人,一个总是在村头痴痴守望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的儿孙的老人,就在这样一个平常的秋雨淅沥的日子里,安静地去了。
叶落归根。第三天上,岳父要把奶奶送回农村老家了。人情,总是要在走后才可以鉴得出的。岳父在老家的农村行医有三十多年,几年前搬到了我们这个滨海小城,村里已没有什么很近的族亲。而灵车一驶进刚落过雨的泥泞的乡间土路,我看到村头早已聚了好多迎候的乡亲。一落脚,人都围过来,一个中年人来搀着岳父,几个青年挑起长长的鞭炮,点燃了,人群里的一些老人望着奶奶的遗像,在拿衣袖擦着眼。
天阴着,哀乐声里,人群拥着灵车缓缓行进。有一些风,爆竹的烟屑和烧纸的灰烬纷纷扬扬,街边的树尽管还是绿的基色,却也有一些叶子飒飒地落下,在头上飘飞。
生老病死,总是大自然的规律。我想,这对于几十年来接生了十里八村几多婴儿的奶奶来说,比我们,是会有着更深刻明白的认知和悟彻;而也许正是因此,她才走得那么从容和平静。而对于许多抱着大捆的烧纸闻讯赶来为她送行的乡亲,奶奶的离去,会使他们中的许多人感到伤悲——此刻围拥在灵车前的,甚至有两代是奶奶亲手把他(她)们迎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而我也看到,与我惯常所见的“喜丧(我们这里的农村对高龄安逝的老人丧事的称谓)”不同,送葬的人群里没有喧哗和笑闹,乡亲们多的是肃然。奶奶迎接了他(她)们的降生,而他(她)们又来送奶奶远行——我想,生命的轮回其实不应是玄奥的,它是这样的朴素和简单,就像一片叶子,在春雨里萌动,在夏日里成长,在秋风里凋落,在冷静的冬天里悄然融入生命的初始,泥土和大地;而待再一度四季伊始,仍会有新绿生发于苍老的枝干。而作为一个普通的个体,一个人,一片叶,从生命的本底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相似甚或相同的吧;那么,我们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看似无情的生命的轮回,又该以怎样的姿态来走完这岁月尽头最后的里程?
奶奶走了,在随后的秋天和冬天里,还会有一些老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年青的我们也终将老去,也终将淡出我们后辈的视野。望着在秋风里飘飞的叶子,我问爱人:等我们离开人世的时候,能够像奶奶这样,有好多自己的后代以外的人来送我们、想着我们吗。爱人说:那要看我们为这个世界做了些什么吧。我默默地揽过她的肩头;我想,奶奶一定在遥远的地方慈祥地笑看着我们。
奶奶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叶子静静地栖落在秋天的门槛上,有什么,能堪得住这一叶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