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亮的好晚。满地的落叶,被秋风摆弄着,翻滚着。街边的长椅上,尽是小虫的尸体,这些在夏天自由飞舞的精灵,如今,灵魂已去,却还是在风的手掌里,打着旋。周六,六点,我走在还是昏暗的街道上,冷清而肃杀的秋,笼在心上。本该躲在被子里,享受温暖的我,不得不为了成绩,奔走。
人行道的红灯亮了,我不情愿的停了下来。秋风好烈,打在脸上,疼。我紧了紧衣领,把手藏在了袖子里。
正望着地下的落叶发呆,忽然被一辆从后面骑来的车撞了一下。我回过头,只见面前的是辆三轮车,车上是汽油捅改装的炉子,和烤的略微发黑的白薯。骑车人很年轻,也许和我一般年纪。他穿着发白了的牛仔裤和很旧的羽绒服,右臂划破了一角,露出的羽绒本该是雪白的,也成了灰黑。也许是因为常跟炉子打交道,他的皮肤很黑,脸上皮肤干燥,嘴唇也裂了口子。
他眼睛清澄,带着一脸歉意的笑容,很阳光、很亲切,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本想责怪一两句的,却只剩下一丝怜悯——多不容易呀,这么小就要起早贪黑的为生活奔忙。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道歉,像个犯错的孩子,等着我铺天盖地的责备。
“没关系。”我回道。
他似乎没想到我的回答如此简单,向我笑笑,似乎带着谢意,就又骑上车前进了。
我本想拦住他,因为绿灯还没亮起,又怕人家嫌我多管闲事,略一迟疑,他已经走到了路的中央。
一声闷响,我连忙找寻声音的来处。是他,是他,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倒。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迅速淹没在周围人的惊叫之中。
他,蜷在那里。灰色的衣服下面,是鲜红的血,红的那么刺眼。一片本已落下的血色枫叶,随着流血,旋转。车子倒了,从黑色的汽油桶里,滚出橘黄色的仍在烧着的炭,旁边是灰黄的白薯,露出金黄的瓤。他,紧紧地闭着那双清澄的眼。
车上的司机连忙下来,查看他的伤势。我紧张地看着司机的表情,心在身体里不安的跳动。
司机无奈的摇摇头,我的心一下凉了。默默的,挤出围观的人群。耳边,嘈杂。
人,越聚越多,我,离人群,越走越远,心中空荡荡。
一阵秋风拂过,我下意识地夹紧了衣领,我坐在这片草地上,不知有多久了。恍惚之中,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个人,孤伶伶的,空对着一个秋天。上一次坐在这里,也是个秋天。不过还有诺文这个朋友陪着我,听我漫无边际地絮叨。
“诺文,你说她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她说的话,钉在我心上,疼啊。”
“不是朋友背叛了我们,而是我们看错了朋友。”
“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总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呢?为什么人不能活得单纯一点呢?”
“嗯……如果你烦了,那就看看天吧。秋天的天空最宁静最辽阔。你会找到所寻求的答案。”
我抬起头,看着天。那是怎样的一种蓝啊!纯净的,深远的,清冷的,忧郁的,好像诺文的眼睛一样深邃。
“诺文,秋天是伤感的季节吧?看,银杏叶不得不告别这个世界了,它的故事落幕了。”我转动着手里的一柄金色的小扇,幽幽地问。
“不,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看,柿子红了,暖暖的红色,多漂亮。至于落叶,那是西风寄来的信笺,带来的是秋天的问候。”
“你说,我们将来都会像落叶一样飘零四方,杳然无踪吗?”
“我更愿意把那看作蒲公英的旅行。攀一把降落伞,随风飘荡,然后落地生根,再开出洁白美丽的花朵。”
我默默地笑了。诺文总是悄悄地为我忧伤的心打开一扇天窗,让灿烂的阳光照进来。
“初三了……诺文,你会考到什么高中去?”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方才的漫谈让这些现实的问题都暂时隐形,于是思绪才能超脱地自由飞翔——多好啊。怎么又扯到中考上了呢?
果然,诺文眼睛里的光彩一下子黯然了。她低下头去。良久的沉默。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的短信:“诺文,妈给你请了新家教。今晚6点上课,见字速归。”
诺文轻叹一声,轻微得几不可闻。满是歉意地笑着,她站起身来。
我坐在草地上,目送诺文远去。天边的落日,染红了片片云霞,艳丽得惊心动魄。
又是一年秋风紧。
现在的诺文,大约又在家里做题吧?我想起了她妈妈看着她时,眼中满含的期待,不禁摇了摇头。
于是只有我,和秋风,来凭吊这秋天的故事。
一阵秋风拂过,我站起身来,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