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那位搬运工竟将一个又笨又重的大家伙扛到了我们那个单元楼。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平凡的不值得注目的搬运工。他,约莫五十岁出头,矮壮身材,套着一件深绿色的线衣,蹬着一双早已泛起了毛边的黑布鞋,简单朴素。这类人大概经常在赤裸的阳光下曝晒,黑黑的脸膛加之那过早出现的皱纹,仿佛一只烤焦了的番薯,被雕刻刀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沟痕。
那搬运工的眼睛是没有任何光彩的。那两只眼珠,像是一张白纸因年代久远而泛黄了般,微微泛着陈黄。那双眼睛,似乎常年被岁月的磨轮所压挤,榨尽了所有神采,最后只是冷漠而无所谓地瞧着所有的一切。
我站在楼梯上望着他。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我,亦或又注意到有个人在关注他,但他只不过随意扫了几眼便罢。他所关注的只是眼前这一只纸皮箱。
这人麻利地将手臂伸进束缚住箱子外的粗绳里,脸部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歪着,他准备用力将这箱子全力扛上身,以便尽快将它一步步挪移到顾客家中。
他向上爬着,一步步,颤颤巍巍地向上爬着。我清清楚楚看到,那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在每迈上一层台阶时,他的腿便会剧烈地颤抖着,让人担心那对早已不复强壮有力的双腿会不会随时一软,扑倒在地。我不知道在那位搬运工勉强撑得起一副重担的肩上,究竟还举着多少过重的负担。
但他是不能犹豫的,工作和压力驱使他不能停歇,也不能稍作歇息。那样一只肥重的大箱子,此时压在他佝偻的身体上,压得他满头豆大的汗珠子陆续朝下滚落。他那一双眼,徒劳地睁大着,似乎这个举动能为他稍稍减轻背上莫大的负担。但那箱子依旧在他背上微微颠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老人嘴中哼哼着,哼着他们这帮人自创的,似乎每个搬运工在搬运重东西时总情不自禁哼出来的那连续不断的叹词,似乎这样便能让他们沉重的步伐走得有劲些。只是他额上那代谢极快的汗珠接连滑落让人不忍,真可谓是“汗落连珠子,落下百余行”。
总算拉拉扯扯将箱子搬到了六楼邻居的家中,站在光滑明净照得见人影儿的瓷砖上,这位老人显然有点儿不知所措,搓着那双粗糙的开了好些裂口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站。他似乎想让自己镇定些,卑微地四下看了看,努力挤出一个怪怪的笑容,嘴张了张,显然是想夸赞这房子漂亮。但房主人并没打算让他说,漫不经心翻看着一本小册子,指着一行小字,冷冷地对还在一旁干笑着的搬运工说:“不是还有个组件吗?赶快搬上来!”未等那搬运工回应,那女主人便径自走开去,劝说一旁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女儿吃些刚买的臭豆腐干,左一个宝贝右一个乖乖。眼前这一幕,看得我没来由的心里一酸,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糊住我的双眼。
那搬运工呢?在他那糊在纸箱上的汗迹还未晾干,在他甚至并未歇下喝一口水,楼道间便又哼起那熟悉的“嘿呦嘿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