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父亲接到伯父的来电,挂上电话,忽地一阵叹息:阿公走了。
连夜与父母回乡,车飞速行驶,窗外正下着雨,点点滴滴,在车窗上一次次滑落。不觉间,眼前将浮现出阿公的音容:深陷下去的眼窝、灰白的头发、咧嘴笑时那满脸的鱼尾纹以及那略带沙哑却有着某种动力的嗓音……一切的一切,就那样想着,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如同那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应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雨点……
记得自打小时起,他便让我叫他“阿公”。一直纳闷,明明应是爷爷,怎么就成阿公了呢?现在想罢,这或许是村内的习俗,就如父亲一直称呼奶奶为“阿嫂”一般。
阿公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每每回去,总难以瞧见他的身影。偶尔傍晚见他耕地回来,黝黑的脸上淌着汗水,那双草绿色的军鞋更是沾满了土黑土黑的泥土,黏糊黏糊的。
挺小的时候,有一回,跟着阿公去地里挖地瓜,就抱着个小篮子屁颠屁颠地跟在阿公身后跑。
来到地里,还没怎么开挖,忽地,有一只虫子“不经意地”爬上了我的脚。多么恶心!我于是开始号啕大哭:“阿公——”不远处,阿公听见,便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撒腿“跑”来。当看见只是一只小虫子,他多少有些生气,但仍抱起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不哭不哭哟,阿婧不哭哟!你是最勇敢的!不哭不哭哟——”烈日当空,他那双青筋暴起的双手全是汗珠,沾湿着我的衣裳……
后来,大些了,胆子也算是大些了,不再惧怕那些小虫儿了。再回去时,多多少少都能帮上些忙,而每次帮过,阿公总不忘夸我一句:“阿婧,你真系叻啊!”(方言),听过,不知为何,忽地干劲也更高了。
我和阿公不算亲,除了很少见面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他总不讲卫生!
印象中,阿公是个很随便的人:几乎每次农作回来,他都不洗手,任由那泥和汗混在一起粘在手上,常如是。有一次,我期末考试考出了好成绩,他听罢,顿时乐得像个“老顽童”似的,放下锄头便抱起我作亲状。那时的我并不怎么懂礼节,一瞧他那枯黄的手脏兮兮的,瞧见他灰黑色胡尖上的水,便有些犯晕。硬是闹着挣脱他的怀抱,更幼稚地大叫:“阿公的手好脏!我不要他抱!”,再瞧阿公,他依旧乐呵呵,并不生气。往后,他更是疼我,为我做拿手好菜,空余时和我讲乡间趣闻……只是后来听阿嫲(奶奶)说,从那以后,阿公每次农作回来,总不忘把手洗干净,一丝不苟……
如今回想,对阿公,我确有太多愧疚,再想亲近,早已不成现实。
前些年回去,他老了不少,背驼了不少,与伯父父亲站在一起,也明显的矮了半截,但却依旧农作,偶尔歇会抽个大烟,乐此不疲……
……
时隔多年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会想起他,想起那佝偻着的背,灰白的头发,那略带沙哑却有着某种动力的声音,还有那整天带着笑容黝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