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一个小山村,那里漫山遍野满满地都是茶树。从我18岁离开家乡,时间过了整整二十年。可是,家乡,在我的脑海中却丝毫未曾褪色过。
春天,第一声春雷炸响,“轰隆隆,轰隆隆隆”;第一阵春雨落下,“淅沥沥,淅沥沥沥”。茶树枝头的芽儿也探出了头,嫩嫩的、怯怯的。这时,人们也忙碌起来了。孩子们的劳动课,就是去山上采茶,一采就是一个半天。对于孩子们来说,不用端坐在课桌旁,听老师叽叽喳喳的唠叨,不用紧盯着黑板,嚼着飘落下来的粉笔灰;埋头于茶树间,确也成了一件快乐至极的事儿。三五个要好的小伙伴集中在一个地方,一边用细小的手指摘下那嫩嫩的茶芽,一边说着体己的悄悄话,随着‘啵啵啵啵’的声音,篮子里的茶芽越积越多,小伙伴们的快乐也越积越多。
夏天好像来得很快,茶树也一下子变得枝繁叶茂。山林中的另一种美食也悄然出现了。孩子们上学的时候,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小缸子,陶瓷的,不锈钢的,塑料的,都有。离开家的时候罐子还是空空荡荡的,一路走一路摘,到学校的时候,罐子里已是满满当当的。此时,翻山越岭的崎岖山路也成了孩子们寻找美味的甜蜜之路。那个让孩子们垂涎三尺的美味,就是“piao”(我至今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只知道家乡的方言发“飘”的音)。“piao”有两种,一种是长在地上的,我们叫它“地piao”。它的形状是圆形的,鲜红鲜红的,宛如一颗颗红宝石散落在地上。可是,它不似红宝石是实心的,它的中间是一个圆圆的洞,孩子们喜欢将它插在手指上,十个手指头都插满,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吃,十个手指头都吃完,再重复插上十个,再吃,如此循环反复,直到吃完为止。还有一种是长在树上的,我们叫它“树piao”。它比“地piao”要小一些,是心形的,挂在树上,好似一颗颗红玛瑙闪耀着诱人的光芒。它是实心的,水分很多,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腔里四溅开来,刺激着口腔内的每一个细胞。“地piao”和“树piao”形状味道完全不相同,可是,带来的感觉却是同样的美妙,当它们在唇齿间滚动,它们的香味渗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口腔流动到身体的每一处,全身的细胞都亢奋起来,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仍会陷入那种美妙的境界。
秋天的时候,茶树变得翠绿深沉,与山色融为一体,反倒不突出了。茶山旁的稻田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稻田里的稻谷粒粒饱满、颗颗均匀,稻杆也因承受不住稻穗的重量而弯下了腰。眼望去,整片整片都是金灿灿的黄,就像满地都撒上了黄金豆豆,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亮耀眼。乡亲们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整天都像稻杆一样弯着腰,随着手中的镰刀一闪,“刷”的一声,一束稻杆随声倒下。“刷刷刷刷”“刷刷刷”,刀光中,整片整片的稻杆应声而落。当所有的稻杆都倒下的时候,也是乡亲们的腰挺得最直的时候。
冬天的时候,到处白茫茫一片。妇人们围坐在一个大大的火桶里,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话着家常,欢声笑语四处飘散,驱走了冬日的严寒。孩子们早已飞奔出去,打打雪仗、堆堆雪人。累了渴了就各自回家,用棍子把屋檐下吊挂着的冰凌砸下来,然后捡起含入口中。冰凌入嘴只是凉爽,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甜。当然,我们又在盼望着来年和来年新的茶树快快发芽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家乡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却越发清晰起来,因为,多少个午夜梦回,我还是当初那个小小姑娘,一直待在茶树林里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