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从周家与鲁家的爱恨情仇入手,铸成了一首两家两代人前后跨越三十年的绝唱。剧中的女性角色是相似的,她们最终都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归宿,不免于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但她们又是不同的,不同于侍萍与四凤的谦卑乖顺,我更欣赏周繁漪身上的敢爱敢恨。在初版本的序言中,曹禺先生将繁漪比作“雷雨”的化身:“繁”,多也;“漪”,水之纹也。繁漪便是永不宁静的水、便是涤荡一切的雷雨。她的痛苦最深,渴望又最强:在封建家庭的黑暗与罪恶中她拼命地挣脱与救赎,但无法从时代既定的框架中逃脱;在男尊女卑的封闭与束缚中她义无反顾地追求爱情与自由,但终究还是错付给了怯于伦理的懦夫。通过周繁漪身上的矛盾与冲突可窥见中国现代史上女性的影子,在旧社会的控制和摧残下女性就像是繁星坠入了一潭死水,失去了原本就微弱的光亮。
周繁漪是新旧时代更迭下矛盾的产物。她出生在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末年加之经历了辛亥革命与五四运动,三个时期都在她身上打下了自己的印记。“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的教育的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聪慧。”曹禺先生对她的评价极好的概括出她多面的性格。她和周朴园是门当户对的结合,物质上她虽享受着资本家太太拥有的荣华富贵,但精神上丈夫对她家长式的禁锢令她空虚压抑。她就像“一朵黑色的玫瑰在满园的暮色里散发忧郁的芬芳”,渐渐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她是接受过文明教育的新时代知识女性,而她的丈夫却是旧社会封建统治的维护者。两个人互不能理解对方的价值观,二者便不断发生冲突,她的反叛越来越激烈和尖锐,撕碎了周朴园的尊严、破坏了周家的秩序、显示出雷雨般的性格。但她忘了作为一个女人,她不想过着听命于人的生活却又逃脱不出;但她忘了周朴园作为封建社会的天然尊长,有着不可逾越的权利与地位,能够将一切富有生机的事物肆意揉碎。作为新旧时期女性的代表,她承受着在社会变革时期来自家庭的压力、社会的压力、宗族的压力。一味苦苦挣扎后却被人当作“疯子”直至最后真正沦为疯子的悲剧诞生。
周繁漪是扭曲爱情观下悲惨的牺牲品。少女时期周繁漪原本对爱的期冀与生命的气息在她被骗嫁入周家后被一点点消磨窒息。而周萍的出现给她凝固的世界带来了新鲜与诱惑,宛如是给落入水中的她伸出了一根希望的橄榄枝,让她压抑已久的热情被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活力重新点燃。她不知道也不可能去争取得到真正的爱情幸福和人格独立,而是陷入了盲目荒唐的爱中。为了握紧她的“爱情”,周繁漪不惜乞求妥协、委曲求全,甚至把生命名誉丢掉也在所不惜。她呐喊着“我不是周冲的母亲!我不是周朴园的妻子!”;她宣扬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扭曲爱情观下的极端行为是很难有圆满结局的,她忽视了周萍实质上是一个对封建家庭有着很强依赖心理的资产阶级,而一厢情愿将自己对于整个爱情和自由的渴望都寄托在周萍的身上。当她的真情换来的只是周萍的轻蔑一笑时,她又近似疯狂地豁出一切:将万般柔情化为极度憎恨,将倔强执着化为不甘罢休。“她像是一把利刀,爱与恨都带着一道道血痕与创伤”。她本是悲剧的受害者,但极端的叛逆又让她成为了悲剧的塑造者。她对于爱情的执念正像曹七巧对于金钱的执念,爱恨交织烧毁了她的思想,她只剩下一具充斥着仇恨的躯壳。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孤注一掷做出最后的反抗,直至一切黑暗与罪恶终结于毁灭。
周繁漪是女性悲剧的代表。她的悲剧源于她自己的矛盾人格:她是美丽强悍的,同时也是偏激感性的。在积极的一方面,她拼命反对封建社会的政权男权、大胆追求自由与爱情;但另一方面,她逃避现实生活的唯一办法是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面。从《白鹿原》中田小娥依附于男性而饥饿惨死;到《青春之歌》中林道静通过自我奋斗成为战士。我们不难发现女性只有生长出自己奔走的能力,才能真正实现人格的独立。作家赵格羽就曾谈到:什么样的女性算魅力女性?独立!精神的独立、经济的独立。精神独立,有思想有主见不会因为男人而丧失自我。经济独立,能养活自己让你不用为物质低头做不喜欢的事情。这样的女性活得有尊严,这就是魅力女性!
周繁漪,你如迅急的雷雨,打破了封建家庭的专制;你如闪亮的刀刃,刺破了旧时代的不公;你如耀亮苍穹的闪电,旋即消逝于天际却早已照亮男权与罪恶交织的黑暗。曹禺先生曾说:“我想她应该能动我的怜悯和尊敬,我会流着泪水哀悼这可怜的女人的。我会原谅她,虽然她做了所谓‘罪大恶极’的事情——抛弃了神圣的母亲的天责。”而现代的女性唯有秉持着敢于抗争的勇气并实现自我独立才不致落为随波逐流的浮萍,真正理解曹禺先生创作这一角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