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我眼里足够浪漫的一个名词,城里的孩子对它抱有期待,却只能在高楼的困顿中隐匿地遐想,其中真正的美感,只有置身乡间才能彻底领略一二。
西瓜,田野,少女藏着明艳阳光的裙摆,淌过清浅小溪的脚丫,欢声笑语交织成记忆深处让人看不真切的剪纸画,影影绰绰,袅袅娜娜。
池塘里,一片片荷叶如同硕大的璧玉,带着平削巧琢的圆润美感,那真真称得上是千古间色泽最令人赞叹的,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绿。绿意掩映间,乍然窥间天光,如皎月般的仙子娉婷而立,粉雕玉琢的花瓣微微向着四周伸展开来,中间卧着小巧的莲蓬。温润的南风如同翩翩公子的衣袂,裹挟着阵阵独特的清香。
田野间,小径上,不过半人高的小孩们结伴奔走,你追我赶,推推揉揉。陡然看见了清浅的溪水,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肥手拢起衣袖,挽起裤脚,先一步踏入清凉的水中,稍显怯懦的女孩提起碎花裙摆,犹犹豫豫不敢下水,小男孩向她伸出只手,她与他隔着半步距离,对大人来说跨过轻而易举,小孩却难免吃力,她只好笨拙地抓住男孩子的一根手指,继而斟酌脚下的步伐。水底黝黑色的鱼苗身姿轻巧,往来迅疾,闹腾得那些个想抓的孩子满身水渍。
山是常见的,其中生长着很多种类多样、年岁久远的树,常常要两个人才能环抱,那上面生着碧绿的青苔,像是糊了一层绿衣。浓密的绿荫下栖息着各种小生物,首当其冲就是蝉,声嘶力竭地叫唤。
后园种着西瓜,待到成熟后,跟个胖头鱼似的身躯静静蛰伏在巴掌大的绿叶间,切开来血红的瓜瓤实在叫人垂涎。门前立着奶奶支的葡萄架,要说到底,这葡萄才是最会伪装的,和绿叶混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那些都是白日间的欢愉。
夜晚是很宁静的,听不见白天货车碾过地面的声响,只有虫鸣。白干活不要钱的太阳先生终于肯恋恋不舍地下班休憩了,夜色无边,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无论庞大或渺小。
远处低矮的山仿佛弓紧的兽脊,眼前直立的树仿佛直起腰的精怪,只是怪在一动不动,实属蹊跷。天上的繁星点点,它们存在着或毁灭着,但都仿佛虔诚的朝圣者一般,献出自己亿万年前或如今拥有的光亮。萤火虫点着它的小灯笼在黑夜里穿梭,如同不止不休跋涉的旅人,漫无目的,又满身怅然。
奶奶坐在老式摇椅上,手里的蒲扇轻晃,操着一口乡音,给我讲着她所听说的又或是随口杜撰的故事……
其实门前池塘里的荷叶与荷花早就枯死了,玩耍的同伴再也聚集不到一起,各有所志,各奔东西,山间的树也因为一些伐木工人的到来也寥寥无几,蝉鸣再没有以前那么盛了,西瓜藤和葡萄藤很久没人打理,支架也倒了,孩童时处处可见的萤火虫已经活成了珍稀物种。奶奶也去世很多年了,未完的故事永远也等不到续篇。
明明方才还在遗憾城里孩子无法深切地感受夏天,但似乎,曾经那样深切地感受过故乡的夏天,却还是如浮光掠影般留不住它,要更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