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抖落的一树金黄,美得触目惊心。
金黄的叶子,缓缓地、缓缓地从繁密的一片金黄中簇簇下落,悄无声息。那一瞬,世界仿佛被定格,悄无声息。一切喧嚣、来往的行人仿佛从我身边消失。眼前就剩一个街口、一个转角,下一个街口、下一个转角,一棵银杏树孤零零地站着。那明艳的金黄直刺我心,华丽的忧伤犹如妖娆的雾气般,极淡极远地飘过来,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守望。
守望,她在守望着谁?她就如一个黄衣女子,日夜地站在路口,金黄的罗裙铺满地面,铺散着渺茫的希望。她灵秀的双眼注视着远方。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她笑了,冰冷如两片雪花,在她殷红的唇边倏地化去了。
我看见过盛夏的她,顶着一身绿衣,脸上总残留着一痕笑容。她清丽的身影仿佛是灼热的日光下不会蒸发的水汽,水汽中我看见她的倒影,清新而灵秀,犹如水中的幻像般盈盈而动。
曾经以为她盛夏的样子是最美丽的,殊不知,那盛夏微笑里的那一抹清丽不过是蔚蓝海水中七彩的泡沫,竟比不上秋末的那一抹苍凉。
那种美得不言而喻的笑容,惊天动地。
唯有这最后的一笑,这在她金黄色外衣褪尽前的一笑,纯净如未落地的新雪,天真如初临尘世的生命,圣洁如森林深处神的一滴,稍纵即逝的喜乐,竟然在瞬间被定格!
我惊叹于一棵银杏,这棵挣扎于秋末冬初的银杏树。不久之后,她也许要离开了,带着无尽的思念,也许她就要离开了,追随着风走过的痕迹。金色的罗裙会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干枯苍老的尸骨,将在冷风里惨不忍睹。然而在破灭之前,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竟然笑得这样美丽!这一笑倾注了她毕生的心血,竭尽了她浑身的解数,释放了她最后的辉煌!即使到最后,这一笑必将付诸东流,仿佛它不曾存在过。然而她依旧面若桃花,惊艳于古今的笑从她嘴角微微泛出。亘古不变的日月为之变色,璀璨的星辰丧失清辉。她宛若至高无上的神,让千万的子民在裙摆边顶礼膜拜,带着满心的虔诚。但是她又脆弱得如同灿烂的雪花,所有的骄傲与完满不过是一瞬的停滞而已,下一秒它就将残忍地消失殆尽。
于是我终于明白,所有真正的美丽皆是显现在那破灭的一瞬里,就如那为了升起而沉入海面的太阳,为了重生而浴火的凤凰。
有人说银杏是长寿的,请不要为了秋末的她而叹息,因为来年的春天,她依旧会来到我们身边且生生不息。
但我不相信,我知道明年她来的时候,她已不是她了。
因为在她离去的那一刻,那最后的黄金纱褪去的那一刻,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她恬静惨淡的笑容,还有那眼角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