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会画鹤。
将军画的鹤形态各异:有的低首扶颈;有的昂首阔步;有的独立于水中;有的滑翔于天际。每只鹤都栩栩如生。但是,无论鹤的姿态如何变化,那鹤的眼睛,和眼边那一滴殷红的泪水,总是令人为之一震——那鹤的眼中竟有无限的怜悯,仁慈和那一份莫名的悲哀;而那眼边的红泪水,不仅刺痛了观画人的眼睛,同时,也刺痛了他们的心……
其实将军小时候画的鹤并不是这样的,将军小时画的鹤,有一种勃勃的生机,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家里的大人看了,都说这孩子今后前途无量,是人中龙凤。将军也果然没有辜负家人的期许:在十八岁那年,带领区区五百人击溃敌方先锋部队三千人,一战成名。从此,这位少年英雄的仕途如青云直上,成为了名噪一时的少年将军。只是,将军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也没有因为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而愉悦,反而经常默默地看着远方,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而将军画的鹤的眼神中也渐渐有了悲悯,有了痛苦,眼旁的那滴泪水。
将军的国主是平庸的,但因有了将军,将军的国家才能在战火纷飞的群雄混战中维持着自己的一席之地。眼看着西边的那个国家的国君励精图治,国力日益强盛,逐渐吞并了许多国家,将军的脸上不但没有出现忧色,一直紧锁的眉头还有了些许的放松。当有人问起他为什么会放松之时,将军轻轻地说道:“快结束了。”
终于,西边国家扩张的战火,蔓延到了将军的国家。将军的国家虽不大,但也处于要害之处,是通向东边的门户。眼见西边国家的军队一日比一日的逼近,将军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忙碌。而是比平时更冷静的有条不紊的处理各项事情。人们看到将军如此,更是放松下来,有的人竟还提前庆祝胜利。在战争来临之前,全国不但没有死一般的寂静,更没有一点战争的压迫感——这,都是因为有将军。
集合,列队,迎战。旌旗飘飘,胄甲鲜明,寒光闪闪,步伐整齐有力——无不显示出这是一只战斗力极强的军队。但令人更有信心的,是阵前白马上的白袍将军。有了他,所向无敌。
这一次,将军聚全国之力,集起三十万大军。
那无敌于一时的敌军竟也有了畏惧,后撤四十里,列开阵势。
大战一如绷紧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三天后,一张将军画的鹤与将军的首级送到了将军国君的手上。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将军也被斩首。将军的国君不算糊涂,自知大势已去,主动献城投降。令他奇怪的是,敌军竟不似传闻中的掠杀残暴,而是队列严整,一如将军的军队。而那幅将军的鹤,也已不似以往的深沉、悲悯与痛苦,而是有了一丝轻松之感,好像放下了千斤的重担,鹤的眼旁也不见了那滴殷红的泪水。
门户一开,西边国家的军队如虎狼般吞食了东边剩下的国家。终于,天下统一。
本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当天下太平,国富民强之时,有人想起了开国之前那大大小小的战役。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将军的那场战斗。三十万大军加上拥有不败神话的将军,一夜之间,竟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本朝的史官对这次战斗的记载也极为含糊,仅仅写下“XX之战大败X国三十万军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有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将军为了天下早日太平,主动献出调兵的白玉虎符与自己的头颅,并下令三十万大军编入敌国的军队中……但大多数人觉得这只不过是饭后的闲聊罢了,不过他们也明白,如果不是这次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简单。那么,一统天下的时间起码还要推迟五十年;他们当然也不会明白,五十年,对于战争时代的人们来说,是如此的漫长……
时间还在慢慢流逝,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终于,人们都已忘记将军曾经是一位将军的真实身份,而不是现在价格高的离谱的鹤画的作画人。将军画的鹤是无法仿制的,因为他画的鹤的眼神如此悲悯,鹤的眼泪如此刺目。
人们不知道,将军还有这样一幅画留存下来,收藏在皇家祠堂内。本朝的开国皇帝在弥留之际,人将这幅画挂在床边,用发颤的手不住抚摸,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将军…谢谢了…”
而且,这幅鹤画与其他流传下来的鹤画不同。鹤的眼边,不见了,那一滴苍生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