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百年前的盛唐,上京龙泉府便宛如东北大地上一颗闪耀的明珠——雅致奢华,鼎盛至极。然而,千百年后的今日,当年的热闹早已销声,唯留下一泉冷眼——残落的八宝琉璃井,闪烁着冰冷的波光。这便是历史,一切的热络终将冷却;而冷落,却又可缔造出新的热火。
人生跌宕,亦是此理。
在光鲜一瞬的背后,是数十年的冷清与平淡,是数十年的蓄势与积攒。凡超然于时,在身后千百年间依旧享有热度之人,无一不是经历过冷遇的风霜打磨后的强者。一代戏剧巨擘黄佐临,在全世界的冷遇中毅然执笔,以热血丹心在中国戏剧理论的蛮荒之中开疆拓土,造就戏剧理论的世界高峰。木心的艺术为时人所轻,可他不曾抛却创作的热忱,十年磨一剑,终成皇皇巨著。纵使生活冷到了冰点,他们的赤子之心却始终热力灼灼,他们对艺术近乎执念的追求从未冷却。于冷遇中常怀热情,于冷遇中涌动热血,点燃了他们生生不息的创作之火、生命之火。于是,冷落生发了熊熊热火,点燃了炽热人生。
然而,历史的车辙缓缓向前,再耀眼的火光也终有归于清冷的一刻。诚如歌德所言:“才能在寂静中造就,而品格则在波涛汹涌中形成。”唯有那些在举世热捧中以冷眼察之者,方能在时光冷封后显出真正的生命热力。
萧伯纳一生数度冷热,晚年的他,只觉“对岸”已到,诺奖的“救生圈”方至。他一生中最受热捧之时,恰是他内心最为冷静之日。举世热议之中,他以寥寥几字作评:“让他们说!”外界潮流涌动,他已自成高格。真正的能人,必然看破冷遇与热捧,以冷眼观世事,以热心抒圣学,历经数度风霜而不倒,平静中也辐射出生命热力;真正的智者,自然超然于冷热之辨,定乎内外之分,宠辱不惊,毁誉皆忘,热潮下也流动着汩汩冰泉。
但令人失望的是,在自媒体、“晒文化”等“快生活”大行其道的当下,在这个芸芸众生都只知寻求所谓的“热度”,汲汲于把自己推进公众视野,全然不知“冷”为何物的时代,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守得住寂寞与冷清,将十年如一日的热忱付诸理想?又还有多少人能够在风口浪尖守住那一份冷静的理性,不让纷繁的世事迷住了心窍?我们是否该停下脚步,细细斟酌体会先贤们面对冷遇时的那一片热心,遭受热捧时的那一份冷峻?
或许,我们唯有跳脱“集体无意识”的桎梏,不盲从,不冒进,方可在冷热之辨之中寻一种合宜的态度——以热忱点燃冷遇,以冷峻中和热捧,从而达到良性的循环,渐至中庸之境。因为智慧而成熟的个体,必然耐得住冷遇,经得起热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人生的冷热起伏间永葆一颗冷静而热情的赤子之心,看穿冷热,直达灵魂深处。
琉璃井阅尽了千年的风霜,这废井的冷眼,或许也该在他处沸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