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众生,本属同源,凡是血气,皆有同感。”在这2020年的初春,我每每望向窗外的这座城,想到遥遥相隔的千百座同处苦难之中的城市,总回忆起丰子恺先生的这句话。
在这信息爆炸、万物互联的时代,我们透过薄薄的屏幕,能轻易看见玻璃背后大众的汹涌“血气”,譬如年关将尽时的医闹纠纷,疫情初现时的舆论风暴。本应善意的共情呐喊被恶意扭曲成轻蔑,看似合理的辩驳却暴露出更大的谬误,尖叫着的文字点燃了旁观者更多的不安与怒号。我们斥责不作为者,斥责发国难财者,斥责无理取闹的斥责者,我们甚至还要因了邻邦的一句慰问而斥责共同抗疫的文化工作者。我们走出了冷漠的看客,又走向了网络的暴民,不是无情,只是像穆旦在《隐现》中所言一样,“有复杂的情感却无处归依”,有拳拳赤子之心却无能为力。这份脱力般的无奈倒也无可指摘,确实有很多我们曾深信不疑之物在灾难面前露出了可怖的内里,成为惶恐持续发酵的温床,“当一个社会自信缺失之时”,总有各种导火索能“在共同体内部引发难堪的撕裂”。伽达默尔曾说:“对自己偏见的觉察是件重要的事。”但在庞大的灾难面前,让多数人维持理性俨然是一种奢望。
而当深夜的寂静予人理智的清醒,当“喧嚣后的娱乐回音”在耳边淡去,我明白我最不能忘记的还是那些衣着厚重防护服步入疫场的背影,与他们护目镜后无言而明亮的眼神。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我们在家中自我隔离、上网“指点江山”时的烦闷,怎能复刻出那些因时代的灾难而破碎的家庭所经受的痛楚?而那些明知灾难之重却仍请命战疫的一线医护人员与科学工作者,为了为人民们搭建出一道“白色的盾牌”,又是将多么凝重的不安与对家人的牵挂暂锁在心底,如《战争与和平》中所绘一般,做好了“为了这个世界而抛弃小小的家园、爱情、前途,将自己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下”的心理觉悟。
他们是“挺身而出的凡人”,是尼采笔下用鲜血写下作品的人,是白衣天使,更是一位位平凡的子女、父母、友人。道德绑架般的“捧杀”,不应再演在用生命守护我们的人身上。
曾想为当下之事写些什么,却自觉笔力不足,便暂且作罢,如今却明白了,我们如今不是柯勒律治笔下凝望急流的旅行者,而是身处浪潮之中的当事人,并想要去尽力挽救远处漩涡中心的同伴。灾难不是文学,生活不是诗歌,“文字的唯美中包含的是冷漠与消费”,工于辞藻之人做的是“置身事外的赏玩”,而亲历者需要的是朴素,是共情的痛感,不是词不达意的长篇大论,不是矫枉过正的肆意夸大,更不是居高临下的肆意消费。“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谋生者,不可使其困厄于荆棘。”
想必此刻仍有鱼龙混杂的言语文字在众多屏幕上燃烧,说到底网络上的盲目与愤恨来自于一颗颗不甘现状、力图改变的鲜活的心,这本身不是错误,无知的发言总胜过麻木的沉默,但我们要明白“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李娟笔下的大地,也正是芸芸众生的写照,我们最强大的力量不是伤害,而是创造,是通过我们自己的双手去改变那些不合理,是让这些“不肯睡去的良知”在不久的将来绽放于社会中的各行各业。
“我是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若是人人擎起火把,并肩前行,顾城期待的光明就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