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记得俄国诗人巴尔蒙特说过的一句温暖的话: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
猜不透诗人心思的我时常想,当时的他大概是个婴儿,安眠在东欧冬日里的壁炉旁。当婴儿伸伸小手踢踢腿、满足地打个哈欠再睁开双眼的时候,透过窗户,透过西伯利亚的白桦林,恰巧,就触摸到了他生命里第一缕和煦的阳光。也许在诗人的心里,阳光以及浸润于阳光中的世界便是其歌咏的意义所在。
而在我的眼中,阳光是有生命的。只是不同于飞蛾、蜉蝣等世俗之物的朝生暮死,阳光是不老的:每日的清晨,它总是风尘仆仆,张开怀抱,将半个地球拥入怀中,并轻轻唤醒沉睡的大地,耐心地为它拂去昨夜里沾染上的黑暗与寒冷——就像母亲一样,是的,像母亲一样,总是不老的。阳光更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就一定伴随着温暖与光明:新长的野花在阳光的催促下开得更欢;不知名的爬虫惧怕阳光的威严,回到黑暗的地底;还有在阳光下的温润空气里,总有无数飘浮游荡的尘埃,起起落落,漫不经心地飘向朦朦胧胧的远方。总之,在阳光所到之处,永远充实着别样的温暖,永远沸腾着活力四射的光芒——阳光更是不锈的。
我相信,在每一座屋舍、每一方庭院中,每一间厨房、每一个窗户里,甚至于每一家的屋檐外面,都一定会有一块土地,在每天的早上,心满意足地接受不锈的阳光细心的爱抚与宠幸——尤其是在冬天。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早上总是少不了阳光的存在。冬日早晨的天空总有一点灰、一点淡,偶尔有成群的家鸽,远远地飞过。也不知多久之后,当候车的人们都不自觉地紧缩着身体时,你就会惊喜地发现,灰淡的天空上已经出现一缕金色的阳光,犀利地从层层叠叠的云里挣脱。
而在乡村的那些小小的庭院里,更都藏匿着一个个阳光的天堂。冬天的阳光倾洒而下,到了地面时,颜色总会变得更浅、更淡,照射在灰色石砖铺就的地板上,就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又像是满地流动的闪烁的水银。屋顶上的花猫此时才懒得回应主人的呼唤,正蜷作一团,在阳光做的被子里暖暖地入睡——像个巨大的毛线团,在阳光里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还有闲暇的老人,总会颤颤巍巍地唤儿孙为自己搬上椅子,在阳光下取暖。老人眯着双眼,面向着已经爬上屋檐的太阳,露着心满意足的神态——这样的时刻,总会引起老人无尽的遐思:也许是刚过的元宵;也许是昨夜收到的家信;也许是年轻时去过的草原;也许是初春时屋前潮湿又清凉的青石板路……在这样的遐思里,这样的阳光里,他的额头总是微微地仰起,仰起——直到不知不觉地入睡。偶尔地,还会有一两个小孩与老人作伴。他们会趔趔趄趄,从墙角的阴影处奔向入梦的老人,好奇地抚摸他银色的发丝与满脸的皱纹。可是,有谁知道老人的梦有多长?有谁知道梦里他会去哪儿?也许,在梦里也有一方源于他久远记忆的庭院,同样被阳光所充实,同样藏着一生的故事,同样是阳光的天堂……
阳光是拥有生命的。我想,阳光总是一如既往,每日地赐予世界以温暖与光芒,这是阳光的不老;而若普照万物,即使历经岁月,都依旧能带来不变的感动与情愫,这才是阳光的不锈。我不知道世上阳光最多的地方在哪儿,我不知道何处的阳光最暖、最柔——但我向往不锈的阳光。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当诗人与不锈的阳光邂逅之时,世界变得光明而辽阔,人生也变得纯粹而超脱。
倘若我能品味这不锈的阳光,倘若我能留住这不锈的阳光,我愿奔向阳光照耀的土地,我愿义无反顾,在阳光里呐喊: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