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了。
在景区的角落里,在冰凉的石阶上,他坐在那儿,斜倚着一根红漆柱,只用头顶和肩膀做支点,靠在硬梆梆的木柱上,脖子和整个腰部都那么委屈地空着,能想像地出,这样的睡姿有多么得不舒服……
我和妈妈蹑足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坐下,我侧头凝视着他——我亲爱的爸爸,记忆里,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他,他睡着了,睡得那样沉,以至于不远处游客的熙熙来、攘攘去,空气里流淌着的嬉笑、喧闹也变成了催眠曲。他头顶的帽子无精打采地瘫在脑门上,搭在鼻梁上的墨镜也似乎带着倦意……先前我从未注意过的法令纹,居然那么倔强地挤进他的脸颊,以至于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嘴角拉垂着,让此刻的他,显得那么苍老而又憔悴……
他真的是太累了,今天早晨天空刚刚捧出几缕亮光,他就开始做自驾行的准备。因为小长假的出游高峰,原本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像是装上了弹簧,被拉得漫长而困阻,居然行驶了近五个钟头……其实他也不想出来凑热闹,可是平时的时间都被工作挤跑了;可是,最重要的是,他想让心爱的女儿开心起来、快乐起来……他的女儿——十一岁的我,已经病了一年多,病痛的煎熬,让我无法回到校园,休学在家除了看看书散散步,只能呆呆地卧坐在窗前,日子无聊得像干枯的灯笼花……
史铁生曾说过:孩子的痛苦,在父母那里是翻倍的。是的,我能体会得出,爸爸坚强、乐观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痛楚的心!他又爱莫能助,只能变着法儿地逗女儿开心:每天下班都会捎回各种各样的小惊喜,一盒马卡龙、一本诗歌集,一只小彩龟,一串肥皂花……或变身魔术师,把视频里学来的魔术,表演得炉火纯青;或扮成流行歌手,手舞足蹈唱着活力四射的歌……我亲爱的爸爸,不知他花了多少心思,只为能驱走女儿心头的阴霾,减轻身体的痛苦,哪怕只是片刻的快乐,他也不遗余力的为女儿讨来……
最近,我痴迷上《水浒》,翻来覆去读原著,早就听说有个“好汉水浒城”,梦想着去看一看,转一转。因为身体的原因,加之前期疫情,除了看病很久没有出过远门,爸爸决定利用假期,自驾出行满足我的心愿。一路上,我和妈妈在后排座上不时地卧着小憩,或吃东西补充能量;而爸爸一直紧握着方向盘,中途路过几个服务区,我们劝他停下来,放倒车上的座椅睡一会儿,他笑着摆摆手,“不用啦,你们忘了,我是超人爸爸”,然后下车抽了一支烟,又塞进嘴里一把巧克力,“开足马力,让我的女儿多玩儿一会儿!”他知道我的体力,到了景区只能蜗行牛步,走走停停,去晚了怕是游览不了多少地方;他惦记着赶路,仿佛路途上浪费的每一分钟,都会掠走女儿来之不易的快乐……到了景区里,没走多远,爸爸就让我和妈妈先慢慢游览,叮嘱我边走边找地方多坐坐,自己先在园子的角落休息一下……
我和妈妈逛了小半圈,返回找他,老远就看到了那个沉睡的身影,我和妈妈的眼圈都红了……霸占在连椅上大睡的不文明行为,他是断然不肯去做的。他就这样,倚坐着,睡着了,风儿仿佛屏息了,栀子树上的鸟也静下来了……
爸爸,你好好歇歇吧!等你醒了,我会告诉你:因为有你,我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