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知反响之何故物，竟同小山呕气，实无异于与他本人呕气。
这认真是可笑。但是母亲所说的话，并不是笑他不识反响大，却教
他与工钱善、利人利己之道，用小小一个标题，扯出大大一个原因，倒颇可玩味哩。
常人发作声音去，总需一个受体，声音方可以返回。受体愈大，
反响便愈大。这是知识，然这受体的大势，却是多变的。小至于高墙深壑，大便至于社会当然。
先说社会。社会乃是人群所构成。你我当然是人，“他”亦非畜
生。俗语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的好恶，常就是他的好恶；
我的爱憎，常就是他的爱憎。我与人人，原禀一气所生，相互相磨相
荡，相傍相依，并没有二致。我听命于人人，人人亦必听命于我，我和
善，人人亦慈爱；我凶猛，人人也必凶猛。这就是社会的“反响”。
“我”只一个“我”，“人人”却有切切个“我”。我一呼，众
人百应，而人人之“百应”之声，自比我这“一呼”要洪亮很多。所
以善用这“反响”的，宜为“人人”之友，反之为“人人”之敌，便
罕有善终的。项羽力可拔山，气可盖世，自夸“万人敌”，但是终被
一小小渔夫，引入大泽，陷而覆亡；刘备无妇人之仁，手段狠辣，然
施政仁慈，总算成事。故云所谓“御将之道”，实为御人之道，而
“人”之大者，孰大于“世界之人”？人人的反响，可以小觑的么？
至于朋友之道，自然亦复如是，相如与廉颇之事，恰是明证了。
再谈当然。当然与人分别，自无其所谓好恶、爱憎，但是当然有
其“顺序”，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人若对之体惜庇护，自
然便会副作用于其身；若视之为愚顽，肆加破毁，它倒也不怒，不过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结束。这就是当然之“反响”。
人与人人，小大殊甚，人人与当然，更是截然不同，相去不行以
道里计。故不管为个人，为人人，为当然，皆须相融为一，莫分轩轾。
子欲取，先须予；子欲得，先须舍；子欲被爱，先须恋人。这与空谷反响，又有何别呢？
小孩子不知反响，那是无学问；你我人人若不知反响，那是没头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