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读懂父,读懂父的眼。
一抹鲜艳的红色突兀的显现在一片白雪地里,那是一年冬天,他把她带回了家。他只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头,过了一辈子孤苦无依的生活,他从未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有个人叫他父亲。他既激动又担心,终究是捡来的女儿——他怕,他怕极了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如同他的左眼一样,由于疾病,再也无法看到多彩的世界,只留下皱巴巴的眼皮与空洞的眼神还有每天流出的脓水。但是他依然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他要把她养大,要听着她叫“爸爸”,要供她上学,要看她出嫁。
“爸,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她十岁了,坐在麦田的垄地上,娇声的问他。他答不出来,他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他也从未走出过大山,他也从未想过离开过大山。他用他仅存的右眼望去,山挡住了他的目光,“山的那边还是山啊。”慢慢的,她越长越大,对山那边的渴望也越来越深,她想要走出大山,想看看山外边的世界。她再也不想被人叫做“捡垃圾小孩”了。老师告诉她“知识改变命运”,她坚信,好好读书就会走出大山,摆脱她的那个独眼父亲。
记得她上大学走的那天,他让邻居帮忙给选了两匹时兴的布。第一次给她做了好几身好看的衣裳。他突然觉得有些亏欠她,她这些年来跟着他可没少吃苦,好在她有出息能考上一所大学,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娃儿,出去好好的,别不舍得花钱,花完了我再给你寄,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也给我讲讲外面是啥样的。”她匆匆点了点头就上了车,她终于能摆脱他了,看着公交车远去,他苍老的脸庞呆滞住了,泪水穿过一道道沟壑流下。
再次相见已是十年后了,他听说她出了车祸,卖了攒了很久的废纸板,带着钱和鸡蛋走出了大山,邻居的儿子带着他来到了她的病床前,医生说她的一只眼由于车祸失明了,现在还在昏迷中,他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她俊秀的脸庞,一行泪水又流了下来,他决定把自己仅有的一只好眼给她,他不愿让她步自己的后尘,让她的人生和他一样没有了色彩。
他选择了匿名捐献。
多年后,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想见她一面,她终究还是来了,再次见他,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眼像是被灼烧了一般,滚烫的泪水刺痛了她的脸颊,“爸”她哽咽的喊出了这声,他已然听不见了,空洞的眼神已被皱巴巴的眼皮遮住了,只剩眼角那滴未落完的泪水。
她依然未能读懂父,读懂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