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此人,似人生中一盏清茶,初尝泛苦,然后溢了满身清香。重回味时,才发现,原来已放不下。
蝉鸣随风而来,树下棋局变幻千军万马,运筹帷幄这一角天地,却又是千里之间。
他视线凝于棋盘,指尖静攥着一枚棋子,却迟迟不放下。微风拂过额角,一缕细发被打乱,但掩饰不了他眉目间的沉静。时间悄然流逝,良久,清亮的一声响置于棋盘之上,那枚棋子已稳稳卧下。
旗子易联,气正交织。中腹那不显眼的空处上,谋略接连化演。
应了我的疑惑,他轻声在我耳旁讲解。时光仿佛快放,棋盘动了起来,黑白对弈中,敌方终于连连退败。半信半疑地等待时,对方忽然将手落下,棋子准确地落在他料想的位置。惊诧地回头看去,发现,他这一步竟是如此地从容。
立,挡,拆,碰,数棋之后,已终局。右下角两枚棋,宣告着他的胜利。
车轮飞快地转着,月光倾泻如水。我双手紧攥着车把,盯着前路,车轮的倒影飞快地旋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寂静的地上划出一道道弧。
他轻扶着后座,跟在自行车后奔跑。有着这个坚实的后盾,我放下心,双脚的摆动也自由了起来。一圈又快要结束,拨转车头,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却不料一个趔趄,连人带车倒在地上。钝痛瞬间爆炸开来,包裹了全身。死咬着嘴唇,气急败坏地回头,却没有看见他身影。带着丝许疑惑,我转头,便发现他在远处路灯下笑意盈盈。哦,原来我已自己骑出第一次的几十米。
直到如今,骑车奔驰在风中,给路边整齐的树留下潇洒的背影时,仍会记起那天月光下他的笑颜。
上了小学,考试失常发挥总会为无忧无虑的生活铺上大片阴霾。世界已沉入寂静中,却仍未止息心底一片片古涩。笔尖蔫蔫地划动,在灯光下沮丧地印出阴影,盖住纸页上新的墨迹。在余光中,看见他带着胶带与剪刀不停地摆弄,在桌子上粘来粘去。灯光洒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笨拙……
被撕烂的卷子的残躯仍印在脑海,泪水顺意夺眶而出,滴落在纠错本上,渗出荷叶般的纹。他走过来,把劳作了许久的“成果”递给我:“卷子我帮你粘好了,快快睡吧,已经很晚了。”泪水的模糊还覆盖着眼,我接过来,指尖触到胶带与纸,在荧荧灯光下,一张修补地十分笨拙的卷子映入眼帘。胶带歪斜地铺在纸页的裂痕上,覆盖住一个个醒目的红色错号。只在一瞬间,这歪歪扭扭的胶带仿佛化作坚固的屏障,帮我抵挡了汹涌的愁苦,抱怨随机消释,萦绕在心间的,只留下一阵阵温暖的感恩。
是棋阵方圆千军万马,是行车奔驰如侠飒沓,是撕裂乌云一道暖霞。
是你,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