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一株夹竹桃,亭亭立着已有些年月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已经不太能想起。只清楚地知道,它一直都是这样静静地站立着的,沉默不语,却总是用它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不只是家人,便是有客走进院门,第一眼都会注意到它,然后由衷地赞上一句,“哟,这树倒是长得好,花也好看。”
夹竹桃的树干并不太直,不像路两旁的水杉,永远挺直了腰杆,以一副威严肃穆的姿态,傲然独立,像久经沙场的将军,睥睨着周遭的一切。它的主干也不算高,倘若不是人为干扰,夹竹桃会在距离根部很近的地方抽出新枝,然后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用看得见的方式完美诠释“独木成林”的含义。
每日里,我都要从它底下走进走出,却并不过多关注它,而它也永远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只偶尔落下一两片叶或一两朵花,每每此时,我便会抬头看看它,很认真,但只是看,绝不多加任何溢美之词。我与它,大概算得上是淡淡的君子之交吧!
我是爱夹竹桃的。春夏时节,院内院外草木葳蕤,各类作物日增月长,热闹非凡,树上有娇花似锦,树下是繁星铺地,目之所及没有不鲜妍夺目的,在这种时候,夹竹桃就成了拼图上最普通的一小块。可是一旦入了秋冬,夹竹桃的好,便凸显出来了。绿蜡般的叶片依旧肩并肩靠在枝头,任凭寒风怎样肆虐,它始终只微微摇动纤弱的身躯,却永远不肯低头。叶片上满是清晰的脉络,像极了一条条连结着母体的脐带。便是到了深秋时节,绿叶间仍会开出淡淡的花,清雅的色彩,像天边的霞,又像并蒂的莲。粉粉的花瓣上时常会夹杂些许洁白的颜色,雪一样的白,似红霞上浮着一朵云,莲花上停着一只蝶,粉与白就这样交融着,那是最祥和的美,最宁静的绽放。夹竹桃的花期很长。从春夏到秋冬,它总是一朵朵地盛开,一朵朵地凋零,生与死在它们这里,似乎只是一个传承,却从来不是结束,这种不间歇的开花方式,总叫人莫名地心生感动。
我是爱夹竹桃的。夹竹桃的树下常年摆着一张桌子,并排放两把椅子。气温很高的日子,我常会在清晨拉着儿子一起读书。一面受着带了水气的晨风,一面畅游在文字的世界里,然后就这样悠悠闲闲地走过一整个上午;或者在气温骤降的日子里,拣了暖阳普照的日子,沏了茶,静静地坐着,看儿子在院子里玩耍。这时,阳光是温暖的,身体是温暖的,连心也是温暖的。夹竹桃在这样静静的时光里生长着,眼前的儿子也在这样静静的时光里生长着,而我,能在这样的静静的时光里陪着他们生长,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我是爱夹竹桃的。有人说,它是很毒的植物,时常在影视剧中成为反派的杀人工具。初闻这则消息,我也不免心生忌惮,想着与它如此亲近,会否成了它裙下的亡魂?转念却又觉得,倘若真是如此,为何处处可见它的踪影,为何不是人人避之?仔细查了,才知,原来,它真有毒性,却并不似传言那样令人生畏,相反的,它的毒甚至可被用来制成药材,服务人类。嘻!夹竹桃的毒,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一如蜜蜂的尾针,毒蛇的利牙,刺蛾的棘毛……而人非要在自然的事物中分辨出益害来,不知又是凭着谁的批文?
院子里的夹竹桃依旧是一副静静的模样,我仰头看它,心中暗暗猜想,若它能言语,会同我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