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渐渐走远,身后站着的童年,却一直不愿,放弃它最初的想念。
她可以回到那棵白了又红的海棠树下,惊喜地喊着:“外公,小海棠又开花啦,春天来了!”他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童年将火红的花瓣拾起,珍藏着。她亦可以来到那轻柔流淌的小河边,捧起蹦跳的小鱼。
那时的月亮,永远是那么圆,乡村宁静的夜没有晚来风急,没有黄花堆积。他总是笑眯眯的,问她:“你喜欢管鲍之交,还是庄子和惠子之交呢?”她一个激灵,“我喜欢快乐的小鱼。”他点点头,深棕的眸子盈满笑意:“你怎么知道小鱼的快乐呢?”她学着庄周,像对待老朋友一般,‘咯咯’笑着:“因为……我可是变成过蝴蝶,去过庄爷爷的梦里,领略过它们的快乐的。”河岸的芦苇丛上,栖息着一只沉睡的蝴蝶,微风轻轻抚着它的翅膀。
当拿起毛笔时,她总是微微颤抖着右手,双眼忽闪着,湿漉漉的睫毛在太阳下轻轻地扇动着。这时,总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会将那手镇定下来,他把手掌上的温度传递,伴着她写下一撇一捺。她最喜欢他写的那一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还有那个大大的‘国’,如此苍劲有力。
她能感受到“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的伤神,和“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的无奈;“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的警示,和“生之来不能却,其之去不能止”的醒悟;或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的抱负,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气……
每每写累了,抬头看那窗外那挺拔的海棠,在微风中摇曳,阳光顺着时间的缝隙,悄悄地流泻出来。他的背影,被背后的童年偷偷地望着,它能感受到,时间在默默地磨损他的生命。他的双眼,总是湿润的。她不能一直沐浴在阳光下,朝着他笑。
他老了。他的双眼渐渐模糊,他的笔锋渐渐生硬,他的记忆渐渐衰退……
“外公!”
“外公……”没有忘记他的她,还有凝望着她和他的它,仿佛看见了时间的停滞。她记得他的模样,却不记得,他早已不复存在。
海棠花谢了,那天,只剩下一地的惨白。毛笔和白纸,静静地卧在当年那太阳照过的地方,如今只有掀不去的尘埃。雨水浸湿的,却是她的眼角。她知道,她的童年,她的外公,都走了。夜色凉,人心闲。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突然明白当年的东坡为何念着,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那是阴阳两隔。
因为她、他、它。只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