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的房子还是用红砖搭就的时候,门前的台阶就存在了。
那三级台阶是姑父年轻时趟遍山间的小溪才寻来的。我总觉得姑姑家的台阶很气派,像鸡蛋壳一样无瑕的颜色,柔顺又泛着点点的光泽;摸上去冰冰凉的,总有种让人想把脸贴上去的冲动;方方正正的形状,略有点起伏,只是第二级台阶那儿有个不大不小的坑。
坐在台阶上,感受着肌肤下的凉爽,清风拂面而来的惬意;听着不远处稻田上传来的时断时续的虫音,身后屋里的乡音呢喃;再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星辰在黑幕中时隐时现。一时竟记不清台阶陪了我几个秋冬。
再说起台阶上的那个小坑。晴天时我就喜欢坐在里面,一点儿不硌人。当大人们坐在上面的台阶上闲聊时,身旁就多出来几双脚,比划着这些人不同的脚型,再看看自己依旧只有巴掌大的小脚,听着村里村外的奇闻趣事,就能消磨个大半天。实在无聊,就在土狗们经过的时候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在大人们惊异的目光中坐回台阶上,傻笑。抑或是在村里的指甲花结果后和小伙伴们采来饱满的果子,然后用浆汁在台阶上画满笑脸。夏夜一家人坐在台阶上乘凉,看到屋角几只壁虎一动不动贴在墙壁上,让人又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往角落里探头探脑,又总被大人训斥,吓唬我如果壁虎的尾巴断了,掉入耳朵,耳朵就会聋了。虽感到这东西莫名的让人恐惧,但总想知道它怎么捉到蚊子的,尾巴怎么会断的?台阶真是承载了我太多的童年趣事!
那个夏天,当我如同往常一样准备站在台阶上“指点江山”时,才惊觉台阶变了。满眼的灰色,尖尖的棱角,粗糙的触感,在炎热的天气下还会冒着热气。我问为什么把原来的台阶换了,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满不在乎的语气。
某个夜晚,我离开吵闹的房间,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周围静谧的的氛围并不能使我的心平静下来。
“在干什么?”姑姑发现了独自在外的我。
“没什么。看壁虎,看星星。”
抬头看看屋檐,壁虎窝早已被捣毁。再扬起脸看看天空,眼前只有一块黑布。我有些局促的用脚磨着用水泥浇筑的新台阶,刺耳的“沙沙”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不习惯这个新台阶吗?”
“嗯……我觉得原来的好看,坐着也舒服。”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还原了啊。”姑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怀抱让我平静了许多。“所有东西都是会变的,不仅是台阶,人,更是会变的。”姑姑顿了顿,“你长大以后会变吗?”
“不会的。”
“谁知道呢。没准你到时候就不喜欢来这里了。”
“相信我!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啊……”
……
多年后,真像姑姑说的那样,故乡彻底的变了。数不清的徽派建筑被推倒,一栋栋喷满油漆堆满瓷砖的“怪物”取而代之。从姑姑家的烟囱到村头的老桃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几个破旧无人的土坯房在劲风中摇摇欲坠。
台阶又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大概是为了方便姑父的电瓶车能够更方便地开回家中吧,门前变成了一个斜坡。不知道台阶是被搬走了还是被埋在了底下,总之现在的我只能坐在小板凳上无措地瞪着天空。
“真的都变了,然而我变了吗?”
眼看着故乡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无动于衷的我的心境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改变吗?我总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认为是故乡的改变才使我与这片土地渐行渐远,认为是旧物的缺失才是我与这片土地日益生疏。然而都说故乡是我们的根,不是自己拔去了叶怎能脱离得了根?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故乡和我都能在时代的冲刷下保持自己的本真。但故乡还是不可抑制地变了,就如我也控制不住的失去了对故乡的一片赤子之心一样。原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沙滩上的脚印,在潮水的一遍遍冲刷下终会淡去的吧……
站在“台阶”上,我只看到一个身影,一份回忆,一样情愫,淡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