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有一个画面那么地清晰——一个老人伛偻着身子,两手拨弄着一片野草。
那是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在工地上上班,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人。
每天早上六点钟他就骑着摩托车带上各种叫不上名的工具去工地。有时我起得早,看见他总会在门口停一会儿,两眼有神地注视着面前那片野草,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然后转身骑上车,消失在晨晖之中。
有时爷爷会回来吃午饭,他总是往饭碗里夹满菜,坐到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吃,倒像那片野草是他的知心好友,边吃边和野草“交谈”,吃完又匆匆赶回工地。
每天傍晚我们都在等爷爷回家吃饭,只有爷爷回来全家人才安心,这段时间总觉得很漫长。我有时也会学着爷爷,坐到他常坐的那块石头上,看夕阳西下,云朵悠悠,晚霞在天际线处浮动,映射出玫瑰般的暗红,还带着亮橙色的金边。余晖洒在那片野草上,似金粉掉落,草尖上水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徐徐的风带来青草的香味,全身心舒展开来,胸怀有种坦荡荡的感觉……难怪爷爷喜欢坐在这里,这么喜欢这片野草!我想他喜欢的可能不是野草,而这这里的美景和轻松的气息。
有一天,太阳逐渐没于天际,天色暗了下来,爷爷还没回来,全家人都没吃饭,焦急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间看到爷爷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水浸透,沾满的灰土变成泥浆,被风干后一片一片龟裂开来。黝黑的脸,灰尘填满了每一道皱纹。而那些灰尘还钻进他的头发,使得头发一绺绺挺拔地朝四面竖着,灰尘还不安于呆在头发里,每一个细粒在发丝上探出头来。他像是在工地的尘土里翻滚了很久很久,更像是刚从战场上归来。
爷爷从摩托车上下来,步伐缓慢,每只脚像绑了几十斤重物,他朝着那块石头走去,一屁股瘫坐下,双手无力地挑弄着野草。嘴里又嘀嘀咕咕,这次我模糊听到他好像在计算哪里的活还没做完,家里什么地方要多少钱……原来他心里有那么多事情,却没有对谁讲,每次回到家默默对着野草交流。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那是一丛长在石头下的野草!他小心翻开石头,仔细端详。这草弯曲着嫩黄的腰,看来去像一吹就会断的样子,它在石块下扭曲着身子,浑身被压出石头的纹路与斑痕,却依然努力往外长,终于撑起了石头,伸出的碧绿的尖,像一把把锋利的剑。
爷爷挥手示意我过去,指着石头下的草给我看,说:“你看,这草多坚强啊!这么大的石头都被它扛起来!”
然后用他那粗糙又沾满尘灰的手牵着我缓缓走回家门。
不论过了多久,家门口那片野草和爷爷伛偻着身子拨弄野草的样子,常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