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孔,在乌黑乌黑如鱼鳞一样一泻而下的瓦顶上。同样乌黑而又粗大的梁木支撑着这样的小屋。我正是在这样的小屋中,在关闭了门窗,拉好窗帘之后,木板床一阵吱呀作响。阳光一泻而下,在昏暗而又空荡的房间中形成一条光亮的通路。丁达尔描绘不了这样的美,这更像是独幕舞台剧中唯一的灯光,尘埃在其中起舞。这一定是会让洁癖患者抓狂,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的手,像是要洗掉一层又一层皮肤。
皮屑,灰尘,随水流而去,然而灰尘,灰尘,到处都是灰尘。从工厂而来,从工地而来。也可能是一颗树,恐龙曾经过它,并没有注意它;雷电曾光顾它,也没能摧毁它。我的思想像是一根木桩,钉在了远古奇幻的旷野上。要是一颗会飞种子的树,早在亿万年前,在连同它本身都还未变成尘埃之前,它蒲公英一样的种子就铺天盖地地在旷野上飞舞了。如今是灰尘,树的另一种种子,植入一个又一个的肺腔,成长为一片坟冢上的茂硕。我们是在灰头土脸地生活!光洁靓丽的文明人何以忍受?当第一粒灰尘撞动了这个星球,诞生了第一滴雨水,于是微小的生命在其中演变。灰尘,到处都是灰尘,它曾孕育地球,要么进入肺腔,要么淹没地球。
灰尘,该是从马孔多而来的灰尘。被灰尘吞噬的家族,从羊皮卷上消失的历史,散发着灰尘一样古老而又衰败的气息,时间的尘埃在其中川流不息。错了,应当是庞贝,该是那样铺天盖地的灰尘。灰尘塑身,究竟是人塑造了有形的灰尘,还是灰尘塑造了人?马孔多的尘土正从时间之墙上大块大块地剥落,庞贝的遗迹在我的脚下生长,巨蚁在一片尘埃中走来走去,废墟上一朵雏菊正在怒放!我的思想是凝滞,碰到一个点便停下休息。一直在兜圈,兜圈,像年轮一样盘旋上升,却又在即将长出枝蔓时无声倾塌,化为尘埃。我在荒芜的思想中和尘埃一同悬浮,杂草在野蛮生长。尘埃,尘埃,为何是尘埃?阳光定是融融,蝉一直很聒噪。一定是一颗上了好些年纪的树在支撑着这个小屋,尘埃正从它身上簌簌地脱落。
连接阳光的瓦顶上光亮的小孔,一定就是墙上的斑点了,另一头连接着黑暗。或许是伍尔芙墙上的斑点?她正思考着坐在椅子里的莎士比亚,而我正在这一瞬间思考着同样坐在椅子里的她。于是又有什么人正思考着我的思考?又是一个无聊的思考。眼睛,对了,是像眼睛,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一点尘埃,感到像是从外太空投射而来的探究的眼光。试想被银镜一样的东西光滑截掉的半截身子,或许也就是这样的光亮的通路。高维的眼光正源源不断地投射而来,在光路中向四面八方扫射过去,现在正注视着我,或许正思考着一场高维打击。三体人正学习着我的大脑。但那又怎样,就让他们看吧。我只是在思考,思想的尘埃在我的大脑里漫天飞舞,像是要下一场雪。“我没有政治态度。”也没有动物,只有此刻杂草一样野蛮生长的思想。我只是躺在床上,思考着睡眠。
我在漫无目的的思考中等待着睡眠的降临,如同等待一粒尘埃的落定。睡眠这玩意儿让人无可奈何。我有时往寝室里带一本书,如果是其他事物也尚可。只有想到就算睡眠离我而去,也依然有事可做时才会更加安心,然后从容不迫地睡去。
水流声开始模糊,睡眠的尘埃铺天盖地地涌向我,开始尘封我的思想。庞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