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为何,爷爷每每穿上那件格子衫,就显得有些文弱。要是他不把袖子撩起,露出那双结实粗壮的胳膊,人家准认不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渔人,倒像是个旧时读书人——只是少了件长衫。
爷爷从不抽烟喝酒。有时碰上什么喜事,上了餐桌,人家递来支喜烟,他却痴笑着摇摇手,推辞了半天,最后说道:“戒了十几年了。”使得递烟的人满脸堆着歉意的笑,很是不好意思。再说有谁来敬酒了,爷爷就神情自若地以茶代酒,与周围喝得酩酊大醉的亲戚们格格不入。我嫌爷爷不懂人情世故,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都是亲戚朋友,少喝一些呗。”爷爷却仿佛没听见似的。
我认准了爷爷是个老实人,从没有这些嗜好。但,我错了。
偶然一次心血来潮,我在翻家里的老照片时,找到了一张家里吃喜酒的照片,那张照片颜色极为暗淡,照片里的光景却极为温馨。我蓦地发现爷爷在照片里竟拿着小酒杯,脸红红的,泛着喜悦。
我赶紧拿着照片去问奶奶,奶奶笑起来,皱纹叠在了一起,说道:“你爷爷啊,在几十年前还是个酗酒吸烟的大汉呢,挣到的钱一部分维持家里生活,一部分供你爸上学,剩下的全用来给自己买烟酒。”我听了,愣了好久,“那爷爷是怎么戒掉的?”“自从有了你之后啊!***妈说‘二手烟’对孩子身体不好,他就戒掉了。又怕自己在喝过酒后,照顾你会变得马虎,酒自然也戒掉了。”
话语刚落,心石顿沉。塬来,爷爷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他对我的爱战胜了对俗物的留恋……
二
夏蝉悠悠地鸣唱,惬意中,我又想起庭院那棵槐树,又想起了外婆那头顶着草帽辛勤劳作的身影。
外婆家的庭院里种着一棵老槐,一直说不上是什么来历,直至家里人告诉我这老槐是我的“小兄弟”——我出生的那一年,外婆在庭院里栽了一棵小槐树,希望我能像槐一般健康茁壮,四处飘香。
外婆打小就没接受过正规教育,与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却懂得许多为人的道理。我小时候,在农村里拿石子打邻人的鸡,或用火柴把自家采集的芦苇点燃时,她也没骂我,只是很平静地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事,以后该怎么去做人。我懵懂而顽劣的年华,因为她而温暖起来。
自从上了初中,就算到了周末,就算离外婆的家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也会以忙为借口,推脱掉妈妈要我去看看外婆的提议。我真是不孝!还记得上次见外婆还是春节去拜年,她那和蔼的笑容里,似乎从没有半点对我总是不来看她的埋怨,只是在餐桌上给自顾自的我夹最方正的五花肉……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却依然在逃避。
直到有一次,外婆在做杂工时,受了重伤。当我和父母赶到医院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惶恐不安。急诊室里,灯光昏黄,我安慰着在一旁哭泣的妈妈,这才想起外婆是因我们对她缺少陪伴,她才去做杂工来打发时间的,不禁怅然。守了一夜后,医生终于告诉我们一切安好,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我大哭起来,久久不敢进病房去看外婆。直至妈妈告诉我说“外婆她想你了”,我才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悄悄推开病房门。清晨的阳光照在外婆的白发上,多么璀璨。我趴在外婆的病床边,泪眼模煳中,又看到了她那慈祥的脸正朝我笑。
时间,如匆匆的潮水,冲刷岁月的细沙;又如涓涓的细流,从我的心底流过。外婆已经在那么近,又那么远的小屋子里等着我了吧。我的心,时时都被她那如槐花般柔和的笑所牵着……
庭院里,那棵老槐始终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