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再也不会有芥川这个人了。
他把那张小小的卡片丢进洞里,看它带着炽热的烈焰逐渐失去棱角。最终,义无反顾地融化在无尽的黑色中。
他微笑。)
“岩井啊,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新婚妻子眼中闪烁着惊奇的神色,望着悠闲阅读报纸的男人。“现在才六点呢。”
我昨晚根本没有睡呢,岩井在心里道。
但他却努力拉起嘴角的弧度来:“妻子每天早起也很辛苦呀,我总要做个尽责的丈夫,陪伴你起床。”
女人欣喜地笑了。
只要你开心,我可以抛下所有的一切,岩井自白。
“岩井,听说那个洞了吗?就在郊村那里,最近很受欢迎呦!”
“是吗?没有听说呀。”他假装不经意地合上报纸。
“听说有许多实验动物尸体扔进去,还有警察撒假钞票,我们的政府高层,据说——还要预订洞内的部份空间,倾倒核燃料……这倒无所谓,听说那洞有无穷大,才不在乎几吨核燃料呢,但是那个洞的持有者真是赚大了,政府好像要给他一大笔钱来着……”
他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在回忆着刚刚合上的那一面报纸上的内容——在这个洞发现之前,它的上面有一座庙,可是被龙卷风吹跑了,至今没有下落。
“一座庙,一场龙卷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地颤抖起来,“为什么是一座庙?不是一栋普通的古建筑,也不是一个凉亭,也不是一家小店铺,为什么偏偏是一座庙?这是什么意思……”
岩井健二,就在昨天深夜,往洞里扔了一张小卡片。在扔之前,他还点燃了它——因为他想看到这张小卡片灰飞烟灭的样子。
可惜,卡片还没有烧尽,就看不见了。
没有亲眼看见它毁灭,岩井觉得真是人生的大遗憾。
岩井的半个人生,都在逃离这张卡片,或者说试图逃离。
他恨这种感觉——就算厌恶刀尖上舐血的特工生活,也不得不像行尸走肉一样完成各种令人作呕的任务。这张卡片,似乎从来就没有闭上过它的怪眼睛,以一种怪异的笑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的刀刃游过一个又一个无辜者的咽喉。
如果特工证被毁灭了,这种生活就可以结束了吧。
岩井的最后一份勇气来自他的新婚妻子,她是他的暗杀对象,曾经,岩井不知道组织为何要对她下手,但特工是不被允许问为什么的,只有“谁”“哪里”“何时”“怎么样”可以成为问题。
可是岩井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他心软了,并且渐渐地爱上了她。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久后,他杀死了组织规定与他单线联络的另一特工,带她四处奔逃,最终定居在一个僻远的城市。
“我只是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岩井在心里道
妻子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从头至尾,他一直在发挥一个特工的绝佳演技。
宁可欺骗她,也不要让她因为我受伤害。
岩井认为自己站在正确的立场上。
于是他学着如何从做一名好特工,变为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一个好丈夫,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段日子里,岩井起初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也终于平静下来,接受了现实,组织并没有派人来追杀他,他以岩井的身份生活得很好,当这种柴米油盐、细水长流的平静日子久了,他甚至经常在怀疑自己的特工生活是否只是一场梦。
可是,常常梦到自己手上仍沾着血——提醒他一切并没有被抹去痕迹,罪恶,再怎么试图掩藏,也藏不住,它不可能永远躲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之下,死者扭曲的面孔出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怨念包围他白天的安逸,到了晚上却成为加倍的惶恐与罪恶感。
岩井终于失眠。
那一个晚上,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压压的天空,飘落着死人扭曲的倒影,其中有一张脸,就是他自己。
这些幸福不该属于我。
我是一个应该早就死去的人。
岩井简短地为妻子留下一张便条,孤身一人来到那个洞边。
那个身份是罪恶的。而集聚这么多罪恶与不堪的洞,一定不会善良。那么,一个罪恶的人归于他罪恶的世界,才是正确的。
我要去追随那张卡片——那张特工证,它是我的开始,也是我的终点。
从此,再也不会有芥川这个人了。
他张开双臂,想象着自己在飞翔,他看着自己离过去越来越近,知道自己将坠入永恒,不断重复着回到一切的起点,最终,义无反顾地融化在无尽的墨色中。
他微笑。
终于自由了。
第二日的新闻报道中插播了一条三十秒的消息。
“日本xx病院有一名精神病患者走失,名为芥川尚午。昨晚,有目击者称其跳洞自杀,消息有待确认,据该院院长回忆,此人入院五年,精神状态一直较为平和,只有夜晚时举止反常,时常喃喃自语。警方已介入调查,并提醒广大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发现有此类患者须及时报警。专家分析称,此事件不会对该洞的正常功能造成影响,请广大市民不要惊慌,本日下午洞即可恢复营业状态。”
同时,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是否有其他患者出逃。院方上交了一份在芥川尚午病床枕下发现的便条作为证据,署名为岩井健二,而收件人的名字则为五年前芥川的亡妻之名,警察局长表示不排除芥川有蓄意报复社会之嫌,承诺追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