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又飘了,袅袅娜娜,带着浓重的抒情味儿。不经意间,就可以听到四处洒落的鞭炮声和孩子们快乐的尖叫声。年,就要来了。
心灵深处,有一个深沉而亲切的声音在呼唤:“回来吧,回来吧……”我知道,我该飞向何方——因为,那里有我的根。
带领家人背起行囊,把能想到能买到能带上的礼物都一一置办妥当,大包小包塞进车子,迫不及待地投进老父亲的怀抱。
我还有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父亲——几篇发表在小报上的文字,真实记录小时候老父亲对我的厚爱与影响。这,就算是我送给老父亲的精神上的小奖励吧。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能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小有成绩,正是因为我血管里流淌着父亲善良、勤劳、热情、认真、坚忍与执着的血液。这些美好的品质,已经在我身上深深扎根。
我缓缓读着小报上有关他的文字。八十多岁的老父亲眼睛亮晶晶的,微微笑着,目光渐渐锁住了报纸,一脸的沉醉与满足。他,是在为自己女儿不忘本而高兴,还是又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一会儿,他居然随着我轻声读了起来。我笑着停下,听他老人家读吧,能读多少是多少,只要他愿意。虽然有些结结巴巴,还有点半土半洋,但几乎所有的文字老父亲都能认得。老父亲兴高采烈,竟然越读越顺溜,连面颊上的老年斑都荡漾着说不完的自豪——这场景,确实让我们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十几口人都为之惊诧。听到儿子在忙不迭地问老父亲怎么识那么多字,老父亲笑了。千言万语,就是一个词——“自学成才”。读高中的儿子好像一下子被震撼了,肃然而立。
老父亲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初。那时兵荒马乱的,作为家里的长子,他一天书也没念,稚嫩的双肩早早扛起帮父母养家糊口的重担。他的弟兄们都念过书,也因此一个个跳出农门,有了一份好差事;只有他,一辈子困在几亩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悉心伺候着村里的双亲,是有名的孝子。一双大手青筋裸露如蚯蚓盘踞,腰身被风雨铸成一张铁色的弓,整个躯体就像一株伛偻的老槐树,风一吹就颤巍巍的。但他,却一直是个有心人。年轻时在听广播、看大字报、背毛主席语录等富有时代特色的政治学习中,他借机认识了很多字。在外地“出工”的日子,白天干着十分劳累的重活,晚上还要在油灯下读书看报,不像其他农民无所事事或倒头便睡。父亲还特别喜欢看戏。旧时各村经常演戏,别人可能就是瞧热闹罢了,可是父亲却能够把故事情节、人物情感以及自己的想象全部融会于心。怪不得儿时,父亲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那时,只要哪村有戏可看,父亲都会用脖子载着我去看。虽然看不大明白,但是非善恶美丑,还是分得清的。真善美的种子,也许就是那时撒播到我心田上的。有人说我求知若渴,善于接受新事物——我想,这要么是遗传父亲的,要么是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
说实在话,让我惊诧的不仅仅是老父亲的识字能力,还有他绝好的视力——不近视就罢了,还不花眼。村里玩具厂总爱送手工活给他,父亲穿针引线的能力绝对堪称一流,恐怕让巧手的女子都望尘莫及。父亲勤快了一辈子,任凭我们怎么劝说,直到现在都不肯让自己闲着——这不,干不动体力活了,就转向“技术”活。在他眼里,人只要能动弹,就应该自食其力;在他心里,人只要能劳动,就是最快乐的……瞧,刚刚念完报纸上的文章,他又开始“噼里啪啦”给玩具打标签了,就不知道给自己放一会儿假。不知不觉间,我们一家三口全部加入到这个行列,屋子里“噼里啪啦”奏起了交响乐,火辣辣的气氛乐得老父亲合不拢嘴。榜样的力量啊,是无穷的!
老父亲一辈子与人为善、热情厚道、慈悲为怀,最见不得别人受苦,自己却受多少苦都能忍耐。他十几岁就入了党,晚年做了“大官”——村里的党小组长。我们常笑他因心地善良上了很多的当吃了很多的亏仍痴心不改,真是个最合格的党员,但他却从没放在心上,仍是乐呵呵的,该咋地咋地……这不,我和儿子也是,看到行乞的人或身边有需要帮助的,都会伸出援手。帮助了别人,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思忖中,我向窗外望去,长满虬枝的老槐树身子有些歪了,铁色的肌肤皴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口,但它的根却深深地、深深地扎进土壤深处。春风一起,又将是一树绿色的嫩叶,又将是一树雪白的槐花,让整个小山村都醉在了花香里。这,不正是老父亲的写照吗?
幸福,在我的心头涌动。我们幸福,我们活得有价值,是因为我们有根——亲爱的老父亲啊,您就是我们深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