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氲氤着一圈热气,似薄雾清烟,悠然而上。同窗们时时搓着手取暖,时时抱怨天的严寒。我不经意地把衣筒往袖口里塞了塞,偶然触到那织得很紧的毛衣角,丝丝旁人不解的痛楚浮上心头。
水杯上的烟雾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外婆打着毛衣慈祥的面容。从前,每当母亲带我过去量身高时,她那一双皱纹纵横的双手,总是拉开皮卷尺,上上下下地测量着。“这小妮子又长高了!”外婆欢乐地对我说。我却嘟囔地埋怨着:“什么年代了,还打毛衣,多麻烦呀!也不愁累着自己!买件毛衣又漂亮又省事!”外婆不吭声,转身拿起棒针上下翻飞起来。
温暖的痕迹,在外婆的手里一寸一寸地延伸开来。
后来再去看望外婆已是深秋时节。她见我来了,一把拽我过去,一手拧住我的胳膊,另一手向我身上狠命地扇起来。爷爷看见了,忙将我和外婆分开。爷爷说,外婆病了,记不得我了。爷爷怜惜地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浑浊的泪水从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滑落,一滴滴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里。
外婆住进了医院,我得随妈妈回城上学了。我看着那氧气罩后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犹豫着迟疑着,啜泣着说不出话来。挪到门口我突然大声喊道:“外婆,好了一定要来接我啊!”我努力地吸着鼻涕,一边用纸巾擦着那怎么也擦不尽的泪,从医院逃走了。
回城后是忙碌的复习、考试,我也再没时间回去看她。静坐书桌前,灯下窗前的一笼黑暗里,我不禁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外婆呢?”妈妈无言,转身出了书房。
放学了,看着校门边为孙儿送饭的婆婆,我想起以前也有这么一位老人为我送来旺仔小馒头;看着校门外边织毛衣边等孙儿出来的老婆婆,我下意识地把脖子往毛衣里缩了缩。多想在人群中找到那熟悉而慈祥的面容,可是妈妈告诉我,再也没有了。
天气又凉了,几树落叶洒金,只有毛衣的温暖。
好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