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成段的带鱼裹上一层薄厚均匀的面糊,随着“刺啦”一声被放进油锅。油冒着泡,把上下翻腾的鱼染成诱人的金黄。油炸声和鱼香很快充满整个家。
等到那油炸声一停,我就寻着香味去厨房,爷爷很快也加入进来。奶奶笑着说了句:“大猫带小猫来偷鱼吃了。”就继续忙别的菜。我剥开薄脆的鱼皮,整齐饱满的鱼肉露出,口感细腻。慢条斯理地仔细吃出了几段鱼骨后,和爷爷在餐桌上用干净的鱼骨摆出各种图形。
到了吃罗非鱼的季节,每周一定有一两个晚上,奶奶会做爷爷最爱吃的清蒸罗非鱼。爸爸妈妈给我和爷爷奶奶夹着最好的鱼肉,爷爷高兴地吃着鲜美的鱼,称赞着奶奶的手艺,一家其乐融融。
这些是童年常见的情景。因为爷爷奶奶喜欢吃鱼,所以以前家里几乎天天吃,我也因此三岁就练成了自己吃鱼的本领,一直没被鱼刺卡过。不仅是鱼,紫菜汤、线面、米粉、蛏干等,也常出现在我家餐桌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南方特色的食物?因为爷爷奶奶是南方人。福建福清,那是他们的家乡。
爷爷因为工作原因,被调来济南。渐渐改变的是生活方式,变不了的是饮食习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吃鱼的习惯从一千多公里的福建海边被带来。
福清的亲戚常打来电话,用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闽南语,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儿时的我对他们谈话内容毫不关心,只知道几天后,我爱吃的笋干可能会寄到。
去年夏天,爷爷大病了一场。出院后身体大不如从前,打电话说不了半小时,思维就开始混乱。奶奶忙着照顾爷爷,再没心思做那些美味的鱼。偶尔会为爷爷做一条不放盐的鱼。一点盐不放的鱼,我吃不下,但爷爷依然吃得有滋有味。对此我很不解,直到十月福清老家来人。
各式各样的鱼和其他海鲜重新回到餐桌上,炸虾、清蒸罗非鱼、红烧刀鱼等摆了一桌子。在鱼的香气里,爷爷一改病中的萎靡不振,变得容光焕发,津津有味地和亲戚们聊着以前在老家的事。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出,爷爷很开心。堂哥请爷爷尝尝从福建带来的鱼,爷爷说:“还是老家的鱼好吃。”堂哥笑着说让我中考完带爷爷回一趟老家,吃个够。
亲戚们走的那个上午,爷爷竟然哭了。我从没见过他哭,连忙安慰他说,暑假带他回福清,他点点头,默默地流泪,翻过身去。没有起床送人,自己躺在床上,连早饭都没吃。看着爷爷一圈稀疏的白发,我忽然难过起来。爷爷蜷着身,像窗外地上的落叶一般,因离别而黯然神伤。可是,落叶尚能归根,爷爷呢?
交通工具不断进步,坐火车去福清,从爷爷年轻时要坐几天几夜到现在只需半天。但爷爷的身体似乎已不允许他经受一千多公里的奔波。还能不能再回去看看,我也不知道。
那冰箱里换了一袋又一袋的鱼,阳台上晒了一季又一季的笋干和紫菜,家里终日不断的鱼香,都是对遥远故乡魂牵梦萦的思念。
那鱼,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