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夜,在早已寂静的夜里,疲倦的他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然而闲散了一天的我回家后,他还要继续劳作。一路上,我持续地凝望着他的背影——黑色的长衣与披风。但即使是这样也仍挡不住岁月的风霜向他袭卷,他的背影变得又佝偻又矮小。他在车前,我在车后,两人不语,静生,如同隔着一座可怖且难以逾越的屏障。
“喂!下车了!到家了!”他那亲切又熟悉的声音,让一个青春期的少年忽然从沉默中惊醒,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就迈下车去。
我站在车外,正准备打开家门,可我忽然想起什么——那是一个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背影。我回头一望,目之所及就是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我。他的目光,温暖又深沉。他那深色的瞳孔,在空洞中,又有一丝道不明的闪烁光芒,目送着我。
我们两个的目光交汇了,他笑了笑,动了动那佝偻的身躯,向我挥手,随之转身,点火,启动,离开。同一时间,两个人相互目送,又相互离开。那是属于两个男人间的默契与无言。
他的车早已开走,我望向最后的一缕烟尘,又想起了那个穿着黑色长衣与披风,宽广的背影——在迷朦中,我又望见一个漆黑但温暖的冬夜。
过年时的严冬,已是天寒地冻,风与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在这千里冰封的夜晚去买爆竹。“你想去吗?”“当然!”“那就走!”他载着我与我的一时兴起,在这年夜寻觅爆竹。我不时望向车外黑暗冷寂的街道,又不时回头,瞥见他在驾驶座上,一边开车一边四处张望,在无尽的黑暗中搜寻制造短暂光明的爆竹。突然,他的背影顿了一下,停住车,匆匆开门,向着窗外的一家店铺奔去。
登时,寒冷的风挟住我的喉咙,我目送着他那既庞大又渺小的背影,向着“光明”狂奔。他在无声的夜里,遁为一个黑点,但那个黑点忽使我痛心!我错了,我不应让他去买爆竹!多冷的寒夜啊!我为了自己的玩心,只能目送着他穿行在黑暗中。
“这种行吗?”那个小黑点早已回来,他气喘着,红着脸问我。他脸上的笑容,与他那背影,为我抵御住一切冷酷。“当然可以!”早已够了,我收获的不止爆竹了,还有钝痛却清朗的内心;我的父亲,那场目送……
回首现实,父亲原本挺拔的脊背慢慢佝偻起来,日渐苍老,我却在长大中从未回首,反而一直目送他离开。我们两人背对背,在同一原点,他向左,我向右,傍如两条平行线,互相望向对方的背影,目送对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