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厨房里斜躺着一条还沾有淤泥的藕,上面斜长出两根嫩芽。我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话。藕就是藕,没什么好奇怪的。
起初我以为妈妈会用它炒韭菜、炒青椒,因为幼时吃的与藕有关的最多的便是这两道菜,千篇一律。但我斜睨了周遭,并没有韭菜那绿油油的身影和味道,有些讶然,却又觉得妈妈也炒不了什么其他的,我唯恐她会拿去烧青菜。
我见妈妈从眼前不动声色地走进厨房,神神秘秘的。接着她从水池旁取下砧板,拿出菜刀,在水池里用刨子刮去藕皮。我盯着她望了望,看不出她心里有什么想法,我只好揣度她仍旧会切成细丝,小炒炒便了。其实我早就吃腻了,不晓得妈妈是不是浑然不觉。我站在一旁默叹一声。
妈妈将洗好的藕放在砧板上,两眼正视藕块,似是库房看守劳役的巡检正盯着关押的俘犯。她将两端切去,慢慢剁成圆片儿。她抓菜刀的手小心翼翼,仿佛这藕是上乘的宝贝,不小心就会切坏似的。她左手牢牢摁住藕块左端,不敢有丝毫怠慢。切好的藕片放置一边,妈妈喘了一口气。我乘机问道:“妈妈,藕片用来做什么?”她不应我,在桌上拿来肉馅和和好的面粉,起初我以为那是给我包馄饨用的。妈妈顿了一会,才说:“你应该吃腻炒的藕了。”原来她早就和我心有灵犀。我暗自笑了笑,径直走开,去看电视。坐在电视机前,我听见油锅“滋滋”作响,瞥着她手中的一块藕片,她将肉馅塞进去,再从面粉上一过,就成了一个藕夹子,然后将它送进油锅,如是数次。妈妈一边做,还一边悠哉悠哉地哼着新学的歌曲。
“啧。”短促的声响从她那里传来,她一只手捂住臂膀。我赶紧走过去。妈妈眉头紧锁,转而继续炸她的藕夹子。藕夹子从锅边滑入油里,像跳板上的运动员,不,准确来说像滑雪运动员,从山顶滑至山底。继而我看见她的臂膀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烫印,再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额头的发际有一颗颗剔透分明的汗珠子,不缓不快,像条小水蛇,从上面扭下来,遇到眉毛这一障碍物,只好停滞。妈妈浑然不知。她用铲子将藕夹子上下翻动,这面焦黄了就换下一面,一个个次第出锅。“你去看电视,藕就要好了。”她看了我一眼。我的眼圈有些发红。看着她渐渐臃肿的身子,我的内心像打翻的五味瓶,杂陈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妈妈在藕夹子上撒了点黑胡椒和盐花,用筷子拌了拌。平素我不大爱吃油炸的,但今日不知缘何,咬上一口,刚炸好,有些灼心的温度,香脆咸宜,还有股焦香味,就如我此时的心情难以描述。我狼吞虎咽,妈妈直示意我别贪吃。
我猛然抬头,与她的眼神交汇,随即夹起最大的一片,递到她口中。